读书 | 卫建民：在互联网时代读《庄子》

专栏：居室求学（四十五）

看见于右任的一幅书法，其中有句“虫书叶字古”，我望文生义，转身从书柜取出一部《庄子》，抽出象牙签，微笑着观赏我的“虫书”币民网。

这部古色古香的扫叶山房本《庄子》，是我多年前逛琉璃厂时买的币民网。读林文月的《三月曝书》，知道她也有一套石印扫叶山房的《庄子》，是她外祖父的藏书，经她母亲之手传给她。她的线装书，大都束之高阁，是拿来把玩的；只因这部《庄子》有她外祖父的眉批，她才打开翻翻。

我并不是藏书家，更没想过奇货可居，投资古旧书籍币民网。我花不多的钱买这一套三册完整的经典，首先是看上了扫叶山房的牌子，知道这个山房印的书质量高；另外就是看见书的“天”上有蠹鱼洞穿的伤残，心有所思。古人说的“脉望””书鱼”的战绩，就在我手上。又过几年，转请朋友做了个函，三册旧书安家了。我摆在书柜，也是为了看和玩，是不拿来读的——伤痕累累的旧书，也经不起多次翻阅。印象中，这些被蠹鱼洞穿的书，都能修补。

我手边经常翻阅的《庄子》，是陈鼓应先生的中华书局版《庄子今注今译》币民网。陈的书读熟了，我又读宋代林希逸的《庄子口义》，口义就是讲课的讲义，我感到林讲得透彻。训诂、词语学通弄懂，我更多的是自己体味，并不完全跟着注释家的脚印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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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汉代开始整理编辑先秦书籍，两千多年来，《庄子》的思想和艺术，不知迷倒多少读书人，光是注释、解读《庄子》的书，也是汗牛充栋币民网。这部书，不仅激发了魏晋玄学，还是佛入中土，产生禅宗的温床。《庄子》的人生哲学，更是让历代文人找到了精神慰籍，在生活不顺利或遭遇险境时，能够服一剂安心汤。即以唐宋两位大诗人来说，白居易曾有《读庄子》：“去国辞家谪异方，中心自怪少忧伤。为寻庄子知归处，认得无何是本乡。”白居易诗“老妪能解” ，老夫更能解：我已被朝廷贬官了，别人都愁眉苦脸，我咋的就少忧伤，像没事一样？因为我熟读庄子，知道外来的、非自己能改变的打击，是无可奈何的。无可奈何，则安之若素。读白居易的诗，处处能感到庄子、佛学思想对他的支配。“人各有一癖，我癖在章句。”有烦恼，想不通，吟诗一首，一通百通。你甚至感到，读了庄子，你就成了刀枪不入的铁汉，真能做到无故加之而不怒，骤然临之而不惊。苏东坡更是庄子千年后的知音，他年轻时曾说过：“吾昔有见，口未能言，今见是书，得吾心矣。”苏子此言，不但说他读懂了庄子，和庄子想的一样，而且和庄子站在了同一个精神高地。我们再读苏子的诗文，确实听到了自庄子以来长流的文化生命水。《红楼梦》中贾宝玉对《南华经》非常沉迷，他爸贾政嫌他不好好读书，实际上他是选择性地读，他读懂了庄子，赞美庄子。

回到现代，庄子的思想仍在打动人心，滋养人的心灵币民网。思想家殷海光评论庄子：“他的哲学表现于优美如诗的散文中，到处洋溢着哲人的睿智和诗人的隐喻，充塞了无比高洁的美感想象，富于超越的趋向，礼赞至高无上的人生理想。你可以在其中寻觅出至真至善至美的人生境界，却找不出一点对教条的迷信和盲从。”殷海光是服膺和鼓吹罗素、哈耶克的，从他对庄子的赞赏，可知他对自由主义的理解找到了古典的先声。

《庄子》的思想深刻，文章优美，是中国散文浪漫主义的源泉币民网。“逍遥游”作为开篇，直接启示读者放眼广大的世界，走出小我，让心灵插上翅膀，回归内心自由。庄子的巧妙比喻和文章的汪洋恣肆，很能让人入迷。但是，联系现实，许多人认为可读不可行。我过去和同事讨论庄子思想，有的年轻同事怕中毒，说读庄子会影响他们“进步”，他们认可李斯、韩非这些法家的著作，认为这才是指导他们不断追求“进步”的法典。我想，读书的选择，在人生也是分阶段的，正像是高三的学生，学校和家庭都让他追求高分数，考北大清华，你给他推荐什么提高素质的读物，让他服从什么“强基计划”，他怎么能听得进？是的，读庄子无用。一个内心自由、有更高精神追求的人，是无形无状、外人看不见的。

流沙河先生有一本《庄子•现代版》，是他翻译的白话庄子币民网。书刚出版，我就买了一本。他在自传里写过：“被错划为右派后，劳动之余，潜心研读庄子，记得烂熟。”他初回乡改造，一个瘦干的人，工作是拉大锯，我知道，这是很费力的劳作，但他对庄子“记得烂熟”，在服苦役时还能保持诗人本色，还自编课本，教儿子学英语。我前面说，读懂了庄子，人就变成了刀枪不入的铁汉，至少会使人忘忧。为什么不少人遇到逆境想不开，或是抑郁，或是自杀呢？我想，凡是读过庄子的人，都能面对风霜刀剑的打击。庄子是治愈的，对现代人特别有用。

北海公园东岸有一处仿江南私家园林构筑的名胜，在入口竖一块石碑，名“濠濮间”币民网。这一处园中园，灵感显然来自庄子与惠子在濠梁辩论的寓言。我每次经过这里，心中就默念白居易的诗：“濠梁庄惠漫相争，未必人情知物情：獭祭鱼来鱼跃出，此非鱼乐是鱼惊。”

>>作者简介：

卫建民：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编审，著有散文随笔集《寻找丹枫阁》《陈谷集》等币民网。

作者：卫建民

文：卫建民 编辑：周怡倩 责任编辑：朱自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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